穀雨的懷念 | 崇悲法師:來年牡丹花開的時候,再等師父
1990年我就皈依了。
大學畢業後,我在廣州工作了幾年,但我一心想出家,就趁工作的機會四處去寺院考察,尋找適合自己的道場。東林寺、雲門寺、南華寺等道場都去過,最後覺得還是禪宗最適合自己。我的家鄉遼寧千山的一位法師向我推薦說:中國最好的禪宗道場是柏林禪寺,並給了我一張“古佛道場”的光碟,就是介紹柏林禪寺的,我看了光碟,這道場那麼莊嚴,非常好。這時候我又讀到《法音》雜誌,凈慧長老是主編,人們評價他是“文采最好的高僧”。當時我就發願一定要追隨這樣的師父,於是就不顧千里之遙,踏上了去往心中的聖地――柏林禪寺的路。
那是2003年的秋天,我到柏林禪寺來見師父凈慧老和尚了。第一次見到師父時,我不敢抬頭看師父,有點緊張,非常崇敬。但師父是非常慈悲的,關心我們,告訴我們修行就是要踏踏實實地從小事做起。
師父的教誨我一直記在心中,要在柏林禪寺出家,都要經過常住的考察。我剛到柏林禪寺的一段時間,天天在大寮切菜,我都按要求把菜切好。因為我知道這雖然是小事,但師父說了,這也是修行。
師父對我們總是循循善誘。我剛出家那幾年,每隔一段時間,師父就會打電話,詢問我的生活和修學情況。我有問題就隨時請教師父,得到師父的教誨很多。
接觸過師父的人,無一不折服於師父的威德、攝受力。師父待人熱情,有如菩薩般的慈悲。有一次我去火車站送師父,一路上師父總在細細叮囑,關心我們的修行,關心我們的思想與情緒,非常慈悲。
明憨法師主持真際禪林的時候,我是禪林的知客師。師父經常到禪林來講經。師父講經,不管時間多長,從來不打草稿,他的講話直接整理出來就是非常好的文章,我整理後再給師父看,師父修改過的文章,就連一個標點符號也不用改動了。
師父每次在真際禪林講經,我都會用錄像機錄下來。然後我自己琢磨着,整理剪輯這些視頻資料,自己加上字幕,再刻成光碟,常常是工作到半夜。這是一個細緻的過程,每一個字都不能有錯誤,這對我的修行有很大的幫助。記得有一次在給視頻資料加字幕的時候,師父講經用到兩個詞:“水過鴨背”,“功德法財”,因為錄音設備的原因,這兩個詞我怎麼也聽不清,我就打電話問師父,師父特別耐心地給我講解明白。
我跟着師父在四祖寺,有客人來見師父,我給倒茶。通常我們會先給師父倒茶,再給法師倒茶,最後再給客人倒茶。師父告訴我:可以依俗禮,先給客人倒茶。師父的慈悲心,無時無處不在。
有一次,我準備往外郵寄東西,把東西先裝進盒子,然後打包裝,師父一看我打的包裝說:這樣不行。然後師父手把手地教我怎麼做包裝,怎麼繫繩子,怎麼打結才好看,不厭其煩。
我曾經想刻一枚“釋崇悲”印章,恰巧被師父知道了。他就告訴我,你刻“釋子崇悲”, 這其中,有深意。
2009年始,我到古佛禪林任監院,師父去過古佛禪林兩次。初到古佛禪林的時候,那裡破敗不堪,法務活動也不正規,經過我們的努力,一切都大大改觀。師父去看過後很欣慰,鼓勵我說:“這可算是走上正軌了”。
後來師父又去了一次,他很細心,每個地方都細細地看,看過法師們住的地方後,師父都滿意,但是師父不願意法師住的地方好,而居士們住的不好。他說:我們去看看居士住的地方。師父拉着我的手,走上四樓,一間間認真地看,看過之後,師父也非常滿意。說:“這樣可以,這樣好。”
後來,我想在古佛禪林給師父裝修一個房間,考慮到他老人家年紀大了,想給他裝修一個衛生間,用起來也方便。電話里我跟師父說起此事,師父的思路特別敏捷:他說,那個房子的結構,做上下水很難,不要做了。師父很少來古佛禪林,可他對房子的結構還能這麼熟悉,對工程方面的專業問題,師父都非常精通,而且記得清清楚楚。
修建寺廟的過程中,師父不厭其煩地教給我工程方面的知識。他告訴我說:建一座寺院,一定遵循好看、好用的原則。設計平面圖的時候,就要想到寺院的格局、細節,設計某個大殿的時候,就要考慮到殿里供奉什麼佛像。工程圖紙落實到實際中,應該是什麼樣子的,心裡要有數。
做法事方面,師父是全才,所有的法器唱念他全精通,我們上殿打法器的一招一式,都是師父親自教的。比如拿鼓的方法,他都會教我們怎麼拿。唱誦方面,我們不會的,師父也點點滴滴地教給我們。
師父對弟子的培養方式很獨特。不論做什麼,師父不會做一個現成的給我們。事實上如果他自己來做,可能一下子就能做成了,但他就是要讓我們自己動手慢慢提高、慢慢掌握。我們一開始做不好的時候,師父從不會不耐煩,他會讓我們試着去思考去動手做,我們不會的地方,他都教給我們。師父在培養我們能力的時候,他不是拉着我們走,而是鍛煉我們,讓我們能夠獨立前行。
在規劃冀州道安寺萬佛樓的時候,我曾向師父建議:能否把五方佛的佛像放到中間,這樣就可以避免人們參觀二樓時,從佛像頭頂走過。師父當時沒說什麼。可是第二天一大早,師父就給我打電話,說:崇悲啊,你那個想法不行。為什麼不行呢?師父再細緻地從殿堂的空間利用和建築格局等方面來剖析原因,這樣的教導,我都學到很多。
師父才思敏捷,文化根基深厚,詩文言簡義深,下筆又快又好。我有時也會學着寫點東西向師父請教,師父都會指導。但師父不會具體改什麼,而是告訴我,應該怎麼樣改,然後告訴我:回去自己琢磨怎麼改去。
師父教給我方法,給我一根杖,讓我獨立自己往前走。
師父在建寺安塔、安僧辦道方面的貢獻,有目共睹。
師父修建寺廟有自己獨到的視角,師父尊重傳統,設計寺廟的格局都是遵循傳統的。但他又不拘泥於傳統,每一座寺廟都有不同之處,都有獨特的地方。邢台大開元寺大雄寶殿供奉的法身、報身、化身三尊佛,包括後面的千佛繞毗盧——一千尊小的毗盧遮那佛圍繞着中間那尊大毗盧遮那佛,在其他寺廟,都很少能見到。
柏林禪寺的萬佛樓,不是只有財力、物力就能建成的,是需要有大智慧才能完成的。
師父這一生,修建、恢復了十幾座道場、祖庭。籌建佛學院,安僧辦道,續佛慧命。我現在住持的冀州道安寺應該是師父最後規劃的寺院了,僅平面規劃圖師父就看了幾十遍,對每一個細節都做了詳盡的指導。
隨師學佛的日子,分分秒秒都受益。
我跟師父學的,最重要的,還是佛法方面,師父所提倡的“生活禪”,貫穿我的生命,從這裡,我明白,佛法是怎麼一回事:覺悟人生大智慧,奉獻人生即慈悲。
修建柏林禪寺的時候,出現許多瑞相,但師父從不讓我們說太多,不讓我們過分宣傳,不讓過分強調神通與瑞相。告誡我們修行人更應從正信、正見上啟發初學者的信心,才能更加具有說服力,才能讓佛法更加長久地住世。
師父是高僧。說師父是高僧是因為師父能夠將佛陀的教法,用現代最直白的語言闡述出來;說師父是高僧也是因為師父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來實踐佛陀的教法,並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。佛法教我們要悲智雙運,師父提倡生活禪,要我們覺悟人生,奉獻人生。縱觀他的一生,悲智雙運,正是大智慧的一生,大慈悲的一生。大智慧即是覺悟,大慈悲即是奉獻,師父用自己的一生為佛法做了圓滿的注釋。
師父在我心中一直是充滿智慧的老人,師父永遠是我心中的一座豐碑。“人身難得今已得,佛法難聞今已聞”,此生能轉生為人,能夠聽聞到佛法,我已經很幸運了。更為幸運的是,能在師父座下披剃出家為僧,在修行的路上有了依靠,有了榜樣。
累生累劫,此恩難報。
我在柏林禪寺的時候,住在問禪寮的一樓。師父每次回柏林禪寺都會在那裡接待客人,師父始終是乾淨整潔的,所以那段時間總會將那裡收拾得乾乾淨淨。2013年的穀雨,師父離開了我們,但我還是習慣性地把問禪寮收拾得整整潔潔的,總覺得師父還會回來,總盼着師父回來。
師父走的時候,正是牡丹花盛開的時候,那一天,穀雨,牡丹已經盛開。但是,那場多年不遇的大雪,冰封住了盛開的牡丹花。現在,一看到牡丹花,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師父。那種黯然與傷痛,用語言無法描述。
來年牡丹花開的時候,再等師父。
(講述:崇悲法師 執筆:褚亞玲)